25年—一个国际研究小组发现了有史以来最快的动物灭绝速率，“杀手”便是水库。

　　1987年，泰国秀澜（Chiew Larn）水库建成，库区120个岛上有超过14种小型哺乳动物。

　　5年后，面积10公顷以下的岛上，小型哺乳动物几乎灭绝。

　　25年后，面积56公顷以下的岛上，仅剩下唯一的入侵物种—马来田鼠。

　　这是新加坡国立大学卢克·吉普森（luke·Gibson）博士牵头的一个国际研究小组，在长达25年时间里，对泰国南部的秀澜水库库区持续观测后得出的结论。2013年9月28日，这篇《森林碎片化25年后，小型哺乳动物几近灭绝》的研究报告刊登在美国《科学》（Science）杂志上。

　　这样的灭绝速率是有史以来发现最快的。一位审稿人的评语是：读者们，系好安全带，做好被震撼的准备吧！

　　因优美的石灰岩地貌，秀澜水库库区被誉为“泰国小桂林”，而现在，卢克面对的是一个他称之为“生态末日般的结果”。

　　水电项目数量和规模均居世界第一的中国，也正面临着严重的生态挑战。最近，《2013长江上游联合科考报告》发布，长江里原有175种特有物种，近四五年来，消失了一半。金沙江段密集的水电开发，被认为导致大量鱼类栖息地遭到破坏和丧失。

　　遗憾的是，中国研究者极少把目光投向哺乳动物和其他生物类群。“对于水库的生态影响，国内主要是研究洄游性鱼类，对陆地关注不多。”华东师范大学环境科学系教授陈小勇一直在研究千岛湖区植物种群多样性的变化。在他看来，千岛湖也在发生着相似的情景—湖区岛上的哺乳动物也仅剩下老鼠了。

　　南方周末记者专访了该研究的第一作者卢克·吉普森和另一作者、中山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何芳良。

　　南方周末：

　　论文发表之后，是否引起了争论？

　　卢克·吉普森：

　　目前没有什么争论，泰国政府还没有回应，但是其他机构，尤其是世界自然基金会已经高度重视我们的研究，将其作为另一个已经规划好的夜旺（Mae Wong）水坝的“前车之鉴”，他们呼吁泰国政府高度重视这项研究，以避免新建的水坝破坏生物可持续发展。

　　南方周末：

　　你们是如何进行调查的？

　　卢克·吉普森：

　　我们用诱捕断面法调查水库中的16个大小岛屿上动物种群的变化情况。我们在每个断面上放置10个诱捕笼和4个箱式猎捕器，诱捕笼每隔15米放一个，箱式猎捕器每隔45米放一个，用铁丝绑到树干上，离地1至2米，诱饵是涂了花生酱的香蕉和椰子，主要目标是小型哺乳动物。

　　2012-2013年的最近一次调查，我们在第一个10公顷的岛屿上守了一个星期，只捉到了马来田鼠，令人震惊！因为在1992-1994年最初的调查中，大型岛屿（10-56公顷）上有7-12种小型哺乳动物，这和在水库周围森林发现的数量差不多。当时我不知道这种变化会不会在水库其他岛屿上出现，结果确实出现了—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几乎所有岛屿都只剩下这种老鼠。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确实发生了。

　　南方周末：

　　你们为什么这么吃惊？

　　卢克·吉普森：

　　因为我们观察到的灭绝速度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岛上一半物种消失的平均时间仅是14年，而且大岛上的时间要远比小岛短。

　　何芳良：

　　我最吃惊是大岛和小岛物种消失的速度和我们原先预期的完全相反。我们原以为大岛会慢一些，事实上是更快。这是因为大岛上原有的物种更多，受到的冲击更大。

　　南方周末：

　　是不是可以说，由于水库的出现导致了岛上物种灭绝？

　　卢克·吉普森：

　　是的。水库中的各岛以前是大片森林的一部分，但水库硬是将这些岛屿和周围的森林隔离开来。

　　岛上哺乳动物灭绝有两个原因。首先，许多本地物种需要足够大的栖息地来维持族群活力，水库建立使得森林破碎成小岛，它们不可能在水库的小岛上生存下来。其次，入侵物种通过抢占本地物种的食物资源，取代了本地物种。其他因素对这些动物的灭绝影响非常小。我们在库区周边森林大陆也开展了平行调查，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减少。

　　何芳良：

　　我们的研究证明了水库建立和当地生物灭绝的关联性。水库带来的不光是对河流的影响，同时会改变陆地上的生物多样性，一些生物的栖息地会丧失，进而一些物种会局部消失。这种影响甚至会彻底改变岛上的食物链。

　　中国的新安江水库建成后，周围形成了一千多个岛屿。三峡水库库区蓄水后，也在库区内形成了大小不等的岛屿或半岛。这些天然实验室可以为人们提供一个观察物种灭绝变化的场所。

　　南方周末：

　　正如秀澜水库一样，中国的新安江水库也形成了大大小小数千个岛屿，也可能发生类似的现象吗？

　　卢克·吉普森

　　我认为我们的研究结果可以应用于其他地区，但因为几个重要特征的差异，灭绝的速率也会有比较大的差异。最重要的特性之一是侵入物种的存在，如果有入侵物种，灭绝速度可能会快很多。

　　何芳良：

　　是的，毫不奇怪会发生，我们的结论可以适用于其他地方。但我并没有看到在国内有这样的研究。新安江水库是1950年代建成的，从生态学角度来说，现在才开始观测已经太晚了。我们缺乏本底数据，很难做出对比，无法作科学推论，我们的研究水平就很难提得上去。

　　南方周末：

　　在你看来，中国对水库带来的生态影响的研究还有哪些不足？

　　何芳良：

　　在国内，水库研究大都是被看成是工程问题。我们的生态学研究与国外有不少差距，最大的差距是缺乏系统性和长期性，很多研究都是短平快。举个例子来说，加拿大的大学，几乎每一个生物系都有一个野外生物试验站，投入几千万，设施齐全，研究者可以常年住在那里，中国的大学极少有这样的野外设施。生物数据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积累起来。例如我们研究气候变化对树木的影响，就会每年去测量同一棵树，持续数年甚至几十年。可惜的是，在国内这样的研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很少有人愿意等几十年后出成果，国内的评价体系也不允许这样做。

　　南方周末：

　　我们能从你们的研究中获得什么启发？

　　卢克·吉普森：

　　我们的研究结果在警示，生物多样性从碎片化的森林岛屿中消失很迅速。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高度碎片化地区的物种可能将消失。有两种解决方案，首先，我们必须保护未受侵扰的原始森林不被农业扩张和其他人类活动所侵蚀。其次，我们需要在碎片化严重的地区恢复和森林的连接，而且要马上来做。如果我们希望现存的生物多样性能够保持到下个世纪，现在必须采取行动，将损失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