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专栏作家)
在这个时代做艺术家,不但要和自己的创造力挑战,还得和保守之力、和视听惯性挑战。
龚琳娜在“全能星战”节目中,以一首《但愿人长久》震撼全场,却以最低分垫底。在后台痛哭一场后,她表示,自己仍要探索要创新。评论人黄鑫亮认为,她的这种态度,像是“一个女科学家的伟大理想”。
龚琳娜和她的丈夫老锣,的确像一对科学家。从《忐忑》、《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到现在的《但愿人长久》,每一次亮相,都像是一次科学实验,不但探查音乐创新的效果,也在探查人们的接受度。他们还会收集人们的意见,认真进行反馈。《但愿人长久》唱罢,票数最低,老锣很生气,龚琳娜曾大哭,但气过哭过之后,他们显然仔细看了网络评论。龚琳娜发布微博,对人们提出的层次递进太突兀、句末尾音过重等等问题做了表态,表示会在下一次演唱的时候进行改进。这分明都是科研工作者的态度。
瑞士作家雷托·U·施奈德写过一本《疯狂实验史》,描述了人类历史上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实验。以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那许许多多实验,的确是癫狂的甚至惨烈的。但我们今天的一切成就,其实就建立在这些疯狂实验的基础上,从吃螃蟹到载人航天飞机,莫不如此。
流行音乐也需要这种实验。从时代曲的“小妹妹腔”,到邓丽君用精致的方式来梳理歌曲,到王菲从“极地双子星”和“小红莓”那里借鉴来的气声和假声,每一次进展,背后都得有强大的支撑,需要发声技术、扩声技术、录音技术的联动,更需要人们刷新自己的接受度。一次进展,在声乐上的进步长度,或许只有一毫米,后面需要的各种支撑的进展,恐怕得有十公里。今天的大部分女声,如果出现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恐怕会成为《怎样鉴别黄色歌曲》里的反面例证。黄绮珊那样的声音,如果出现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滩,鉴于舞台扩声设备有限,很难有用武之地,群众恐怕也不领情。咱们容得下那些实验,并因为那些实验受益,就该容得下龚琳娜和老锣的实验。
何况,龚琳娜和老锣,有过那么美的实验结果。那首《相思染》,悲郁难书,让人每次听来,都有泪欲奔涌的冲动,但歌里的悲,却又是那么正大的一种悲,像颜色格外纯正的蓝;《你在哪里》,貌似词不达意,凌乱急促,却将追寻之哀痛、遍寻不得时的心乱如麻表达得扣人心弦。那可也是“民族唱法”,却和那些穿着大裙子的“民族唱法”天差地别。
可惜他们遇到了一个非常时代,唱片覆灭,新载体接棒不力,做音乐的,听音乐的,都在静观其变中变得保守,在这个时代做艺术家,而且是带着科研取向的艺术家,不但要和自己的创造力挑战,还得和那种保守之力、和视听惯性挑战。
挑战是冒犯,挑战也难免失手,但这跌跌撞撞的冒犯实验之中,能有《相思染》、《静夜思》、《但愿人长久》,这冒犯就算是值得的。当龚琳娜在《但愿人长久》中以向苍天呼吁的姿态,唱出那段“啊——— ”,我们被那些陈腐稳妥的歌侵扰过的心脏皮肤,麻了一下,跃动一下,这冒犯就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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