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都柏林,在英格兰接受教育,1980年代移居美国,致力于“媒介帝国主义”与新闻的全球化研究。
媒介帝国主义的影响能否被消解?这取决于如何定义媒介帝国主义。在媒介和帝国主义之间,不止有一种关系,有时候媒介与帝国主义是共谋的,有时候媒介是反对帝国主义的。
——巴雷特
从21世纪初的“9·11”事件、伊拉克战争到近几年的阿拉伯之春和乌克兰危机,西方主流媒体对这些国际事件和社会冲突的叙述方式,影响着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在某种程度上,拥有广泛社会资源、享有盛名的传统媒体更靠近权力中心,它们的存在,掩盖了一大批小众媒体的与众不同的声音。这种全球国家之间媒介流通的严重不平衡,催生了所谓“媒介帝国主义”(media imperialism)理论。上世纪60年代末,美国著名学者赫伯特·席勒在其著作《大众传播与美国帝国》中,明确提出这个议题,尤其是他对“传播优势”问题的最初阐释,蕴涵了许多批判美国等西方传媒霸权行径的观点,认为美国的传播势力凌驾全球,是与美国的政治、军事、外交结合的产物。
席勒的影响力使此议题风行于1970年代的讲坛。1977年,文化传播学者奥利弗·博伊德·巴雷特(Oliver Boyd-Barrett)对此理论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把“媒介帝国主义”定义为任何一个国家的所有权、结构、发行或媒介内容单单受其他任何国家媒介利益的外部压力所支配,同时受影响的国家反过来对那些施加影响的国家没有相应的影响,而不局限于美国。
“媒介帝国主义”成为1970年代第三世界国家呼吁建立世界信息与传播新秩序运动的理论基础。国际传播中的弱小国家是利用这个理论武器反对发达国家对于发展中国家的信息殖民。而到了1980年代中、后期以后,由于冷战背景复杂化、学术界“去中心化”运动等因素的影响,“媒介帝国主义”理论逐渐淡化。而随着1990年代以来网络传播的兴起,媒体传播的形式也被互联网瓦解并重构,信息爆炸的时代,以美国为代表的强势文化也愈发凸显,在不同的讨论背景下,“媒介帝国主义”携带着不同的文化涵义,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
巴雷特教授认为,西方媒体通过各方面优势占据市场,为人们设置议程,这在各种危机报道中可见一斑。在巴雷特看来,CNN与BBC等主流媒体在许多国际问题方面成为官方代言人,并不具备客观的立场与独立的思考,同时不告诉民众真相。社交媒体虽然改变了年轻人获取新闻的渠道,但内容还是由CNN等传统主流媒体垄断,因此并没有本质的不同。近日,这位世界传媒研究领域的重要学者——巴雷特教授受邀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分享乌克兰危机时各方的话语差异,并接受了东方早报的专访。
东方早报:据我所知,2001年以来,你将研究的侧重点转向媒体对于战争和恐怖主义的报道。十几年来,西方媒体对于战争的报道有变化吗?
巴雷特:我曾阐述过美国媒体对于“9·11”事件的报道,我提出了一个问题,美国主流媒体是否真正独立调查过“9·11”事件?事实上,他们太依赖美国官方信息。我也研究过2003年伊拉克战争的媒体报道,发现美国主流媒体听从于美国政客和英国政客,他们的信源全部来自官方,认为这就是战争的事实,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误导公众的错误信息,是权力方用来将伊拉克战争正义化的方式。
我也对西方媒体关于阿富汗战争的报道做了综合整理,没有人敢问,用死伤惨重的战争方式侵略或占领阿富汗有意义吗?一些基本的问题直到今天都很少提及。
爱德华·赫尔曼和诺姆·乔姆斯基在1998年合著的《制造共识:大众传媒的政治经济学》(Manufacturing Consent: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Mass Media)中问道,在越南战争中,所有主流媒体都在说我们这里兵力不够,那里兵力不够,是不是不应该轰炸柬埔寨,是不是应该攻击别处,但是没有媒体质疑美国何以有权利对越南动兵。在一次次事件中,这样的事情不断重复。
2015年,我研究了伊朗问题,伊朗是否具有美国等西方国家所说的核威胁?我发现,并没有很好的证据证明伊朗将其和平的核能源计划转变成核武器计划。没有人找到证据,但是媒体却反复讲述伊朗核威胁的故事,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人们一直以为主流媒体在严肃认真地披露事实,其实这只是权力双方的角逐游戏而已。
东方早报:所以你认为恐慌是由媒体造成的?
巴雷特:没错,因为他们单方面地从权贵人士那里获取信息,很明显他们不认为有必要告诉公众真相,他们只是一味谄媚权贵,假装自己所报道的就是真相。一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就会相信他们这一套,因为他们就是在这样的媒介和意识形态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决定了他们认识世界的方式。
我2015年出版的书《媒介帝国主义》(Media Imperialism),研究了利比亚、叙利亚、伊朗、伊拉克、阿富汗等国的社会动荡的情况。我发现,如果没有美国政府组织或非政府组织的资金支持和支援,颜色革命不会发生。
IS出现在2012年,当时人们很诧异,一个籍籍无名的组织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威胁世界的力量。一些主流媒体的独立记者以及另类媒体的调查记者确实问了很多关于IS的具有挑战性的问题。西蒙·赫斯(Simon Hersh)是美国最负盛名的调查记者,他说过,IS符合美国打击阿萨德政权的利益诉求。很多主流媒体的人抨击他,但他说的是事实。
东方早报:如果套用你的媒介帝国主义理论,中国等一些发展中国家可以看作是受文化侵略的一方。你觉得中国有力量抗衡吗?
巴雷特:我和中国学者合作研究过凤凰卫视、新华社、CCTV北美分台。中国希望在国际传播中取得一席之地,但我认为,在国际传播中发出的声音越多,对多元化的要求也越高,需要媒体做得越好。中国的市场更多是在发展中国家而不是发达国家,但在发展中国家盈利很困难。
东方早报:很多人认为,造成媒介帝国主义的原因其实是媒体的自由竞争,你怎么看?
巴雷特:我的理论可能不会被一些学者接受。我非常喜欢RT.com, 尽管他是俄罗斯政府资助的。它所提供的新闻的消息来源很全面,目的性不明确,但是它也有观点,它认为美国和美国新自由主义在误导世界,这是很强大的说法,如果没有人说出这一点,这个世界会怎样?所有人都害怕对抗美国的意志。RT和France 24、BBC一样,尽管有国家资助,但是很中立。他们提供了很多元的声音。
东方早报:社交媒体的崛起是否打破了原来主流媒体垄断一切的格局?
巴雷特:我的很多同事对社交媒体很兴奋,特别是最近几年来,很多人欢呼我们有了新技术,我们解放了。媒介研究中有很多人欢迎新技术,认为从此意见会多元化,人们可以自由表达。虽然社交媒体上有更多元的意见表达,但是社交媒体上的信息也是来源于传统的主流媒体,一切都没有改变。年轻人去社交媒体寻找新闻,但是他们阅读的仍然是传统媒体发布的消息。
而且社交媒体更容易被操纵。主流媒体我们还能判断哪个信源值得信任,哪些是垃圾,但是社交媒体信息太多,人们无法分辨真假。要知道,不同政见者能做的事,情报机构能做得更好,因为他们资源更多。
东方早报:所以你认为媒介帝国主义的影响也不会被消解?
巴雷特: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媒介帝国主义。
我有两个定义:一个是BBC、CNN等大型主流媒体争夺市场,让新的竞争者难以在国际传播中崛起,从而导致西方主流媒体霸占国际新闻传播市场,这就是媒介帝国主义。此外,美欧国家想侵略利比亚,让利比亚混乱不堪,这是不是一种媒介帝国主义呢?我觉得是。大国利用强大的军事力量摧毁与其利益相悖的其他国家,这也是一种帝国主义。
在媒介和帝国主义之间,不止有一种关系,有时候媒介与帝国主义是共谋的,有时候媒介是反对帝国主义的。